待三人行至桌前,卓鹤卿将沈月疏向众人引见:
“这是舍表弟,沈知节。”
宁修年早在书院便认出了沈月疏,此刻只欲拱手作别,另寻清净;同行中那位寡言的议事亦巴不得抽身独处。
只是偏生还有个健谈又没眼色的在场。
那人先与卓鹤卿寒暄两句,随即转向沈月疏,含笑见礼:
“沈公子,在下顾守真。‘知礼节而守本真’——瞧瞧,连表字都与您这般有缘,幸会幸会!”
话音未落,竟自然而然地伸手欲去执沈月疏的手。
卓鹤卿眼疾手快,侧身将“表弟”往身后一带,不着痕迹地挡开了那只手,口中顺势接道:
“诸位于书院聆听了半日,想必早已腹中空空,不如一同入座。”
顾守真闻言便要坐下,宁修年却已伸手将他臂膊一挽,适时截住了他的话头:
“我等已在邻桌落座点妥,岂敢叨扰。卓少卿与表弟久别重逢,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们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卓鹤卿当即应下,心下暗舒一口气——这榜眼到底是个识趣的,比那顾守真不知强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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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用罢午膳,沈月疏并未再提留宿捺山客舍之事。
她心中了然,以卓鹤卿的身份,终究不便与一男子同宿一室。
方才那般言语,不过是想逗逗卓鹤卿罢了。
“鹤卿,”她指尖轻触他衣袖,俯身低语,“我去如厕整理片刻,你且等我。”
沈月疏独自走到廊下的厕舍前,脚步忽然顿住——
右侧门楣悬着“女”字木牌,左侧是“男”字,可她此刻一身素色襕衫,是旁人眼中的“沈公子”,内里却是实打实的女儿身。
真是左右为难!
沈月疏正对着两块木牌犯怔时,左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守真从里面出来,抬头见着她,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起来,忙拱手作揖,
“沈公子!方才在捺山书院,你的那些见解,我甚是认同!今日天色太晚,改日我做东,咱们找家清静酒肆,好好喝一杯,再讨教讨教!”
沈月疏心头微紧,这眼神,竟然连她是个女儿身都看不出,鹤卿是怎么放心将大理寺的事情交给他的。
面上她却不敢露半分破绽,只拱手回礼,垂着眼听他说话。
顾守真没察觉她的异样,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斟酌:
“你方才那般说,我便知你心里是向着卓夫人的。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还请沈公子亦从旁劝慰卓夫人。那桩案子刘尚书已求到御前,圣上看在两朝老臣的份上,势必会稍存体面。”
“是故,刘子兴论罪已定,难逃刑罚。如今对方所请,无非保其性命,免其流放。”
“绑架案,律例可斩可流,亦偶有徒刑先例,卓大人若执意问斩问流,自身承受的压力非同小可。”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砸进沈月疏心里。
这些日子,卓鹤卿事事顺着她,她要一查到底,他便暗中铺路;她要女扮男装,他便细心遮掩,她竟从未想过,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要在朝堂与她之间,扛着多少她看不见的难处。
她定了定神,又恢复了方才温和的神色,压低声音:
“竟有这事?劳烦顾议事特意告知。不知……圣上对此事,可有什么明示?”
“顾议事!”
沈月疏的话刚落,卓鹤卿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他方才在原地等了片刻,忽然想起沈月疏此刻的装扮,去寻常厕舍必定尴尬,便赶紧去开了间带净室的雅舍,谁知刚走到这儿,就见顾守真正拉着沈月疏说话。
他快步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沈月疏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目光掠过顾守真。
这顾守真本是进士出身,论才华、论能力,都算得上拔尖,若不是管不住那张嘴,如今也该坐到司丞的位置了,哪里还只是个寻常议事。
卓鹤卿的神色让顾守真瞬间了然——自己又是狗拿耗子被猫埋怨了。
他讪讪收声,只推说另有要事,便从这尴尬境地中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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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山脚下淌着一条清浅的河,河水向西汇入运河,乘船便可直抵西关街。
只因这河道绕城而过,平日里舟楫稀少,倒显得格外清静。
二人向船家赁了一叶轻舟,从流划着船,沿着粼粼水波,悠悠向西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