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疏行至廊下转角,却闻人声细碎,正是方才引路的侍女在庑房下低语。
那青衣侍女悄声道:
“方才那对男女,这男子定是个面首。”
另一侍女问:“何以见得?”
侍女道:
“我在此地三年,阅客无数。但凡男子背着乐器来投店的,不是仆人,便是贵妇养着的面首。方才那位,气宇轩昂,却甘为那妇人负琴携笙,与优伶何异?再看二人,锦衣华服却形单影只,身边连个传话的仆从都无,怕是……生怕多一只眼睛,走漏了风声呢……”
沈月疏心下莞尔:我如今这日子真真是好起来了,连面首都用上了。
她兀自觉得好笑,那两个议论正酣的侍女却从庑房出来,与她撞了个正着。
二人心知方才的私语定然被她听了去,顿时面若丹霞,僵在原地屏息垂首。
沈月疏和婉一笑:
“不碍事。这面首一日只需十两银钱,最擅抚琴吟诗,若哪位妹妹有意,我倒乐意引荐。”
她语气温和,字字却如软针,“总强过你们在此白白嚼断了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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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疏折返时,卓鹤卿早已浸在氤氲温泉中。
见她身影,他抬眸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惬意:
“这水温不凉不烫,你快下来试试。”
沈月疏换上月白娟纱衫,衣料薄如蝉翼,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
她款步走到池边,只侧身坐下,指尖轻轻点了点温热的池水。
抬眼时,恰见天际悬着一轮明月,忽觉在室外沐浴实在招摇,不由轻声问道:
“若……若被高处的人瞧见了怎么办?”
“这里已是山顶最高处,哪来的更高处?”卓鹤卿低笑一声,伸手将她轻轻带入水中。
温热的泉水瞬间浸透了轻纱。
他将她圈入怀中,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靠近她耳边,喃喃道:
“若真有旁人,藏在这氤氲水汽里,难道不比你方才那样一身轻纱坐在月光下来得稳妥?”
他并未再有多余的动作,只这样静静地拥着她,陪着她仰头看月亮。
泉水的暖意不止熨帖着四肢百骸,更丝丝缕缕,渗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去。
沈月疏忽地想起方才侍女们窃窃私语的那句“面首”,眼波流转间,索性转过身来,与卓鹤卿面对面贴着。
她一只玉臂软软勾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却用指尖轻轻抬起他下颌,吐气如兰间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娇俏:
“这位郎君,我出十两银子,买你今夜陪我……弹琴唱曲,可好?”
卓鹤卿微微一怔,随即被她那故作媚态的模样惹得心尖发痒。
他顺势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低头将温热的呼吸埋进她耳畔:
“夫人天香国色,”
他嗓音里噙着笑,却字字缱绻,“在下愿倒贴一千两,只求与夫人共度……春宵。”
话音未落,他的吻已轻轻落在她发间,如蝶栖花枝。
月华如水,两人正依偎着细语呢喃。
沈月疏抬眸间眼波流转,忽见屋脊之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悄无声息,却快得令人心头发寒。
“屋……屋脊上有人!”
她周身一颤,顿时缩进卓鹤卿怀中,纤指紧紧攥住他的腰身,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惊惶。
卓鹤卿闻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飞檐,却只捕捉到一道极矫健的背影——那人如同夜鸟投林,瞬息之间,已彻底融入沉沉夜色。
他身形微动,下意识便要追击,一个念头却闪过入脑海——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揽紧怀中微颤的沈月疏,沉声道:“别怕。”
话音未落,他已将她自温泉中稳稳抱起,用早已备好的软巾细致裹住,拭去淋漓水珠,一路送至内室床榻间。
指腹轻抚过她犹带惊惶的脸颊,他声音放得极缓、极轻:
“别怕。方才……许是林鸟惊飞,看花了眼。”
沈月疏蜷缩在他怀中,默不作声。
林鸟?怎会是林鸟!
方才那黑影虽以布巾覆面,可月光清辉洒落的刹那,她分明瞥见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沉静中带着三分悍然,竟与程怀瑾身旁那个随从石如风,有七分相像!
可……这怎么可能?
石如风去年年初就已辞别程府,返回青城老家娶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