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蝉鸣此起彼伏,如钝锯刮瓷,扰得人心烦意乱,七窍生烟。
卓鹤卿眼中似蒙了尘,茫然地望着满桌木匣,喃喃低语:
“莫非……是我想错了?”
他抬手揉按太阳穴,指下旋出一道红痕,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佝偻——头疾又发作了。
沈月疏悄然走到他身后,温热的指腹轻轻按压他的后脑。
这些时日他总喊头痛,锦州夏日又闷湿难耐,今夜怕是又要无眠了。
“我与青桔探访的当铺中,有一家‘聚鑫斋’尚有一个匣子,六日后到期。伙计说因未到期,被老板锁在库房里。我本想央他取来一观,他却执意不肯。”
从流正伏案统计所有去过的当铺与购回的匣子,目光紧锁清单,逐条核对勾画。
卓鹤卿忽然起身取过清单,眼中重新泛起微光,这或许就是最后的希望了。
~~
聚鑫斋里客人稀落,沈月疏与卓鹤卿特意拣了这最清静的时辰登门。
卓鹤卿甫一进门,便径直向伙计问起妆奁匣子。
那伙计略一思忖,答说确有一个,须得五日后到期方能看货。
话音未落,沈月疏已蹙起眉头,眼圈一红,泪光便在眼眶里盈盈打转:
“郎君倒是说说,婆母将那三层的鎏金楠木匣子赏了你那屋里的丑婆娘,为何偏生只给我一个寒酸的松木匣子?”
“莫非是我配不上好的?这已是最后一家铺子了,你若再寻不着合意的,往后……往后也不必来我屋里了。”
卓鹤卿未曾料到,一向在人前端庄得体的月疏,竟会为了自己如此豁得出去。
他心头一热,当即入了戏,赶忙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声细语地安抚,举手投足间,尽是违背礼法、偏袒妾室的真切姿态。
抬眼时,还不忘向一旁的伙计递去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否劳烦行个方便,先将那匣子取来一观?”
伙计面露难色:
“客官,小店规矩,当期到了物件才可示人。那匣子不仅未到期,价钱也着实不菲,您若真心想要,不如五日后再来?”
沈月疏却不接话,只伸出右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撩拨了一下伙计手上那副白铜小算盘,梨涡浅现,话里藏着一丝娇蛮与笃定:
“规矩嘛,不也是人定的?我就不信,凭您这般气度,连这点主都做不了?拿来与我瞧瞧嘛……”
她这软硬兼施的一番话,竟真说动了那伙计。
他转身便去寻了老板,二人一同往那后院库房走去,真去取那秘藏的妆奁匣子了。
卓鹤卿表面上配合地揽着她温言安慰,心下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这真是母亲当年千挑万选、三媒六聘为他求来的名门闺秀吗?
眼前这女子,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连扯人算盘的小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袅娜。
这演技,这做派,也太过……妖娆了些。
她从前那些端庄持重,怕不全是在人前装出来的吧?
思绪被递到眼前的匣子打断。
那是个三层的乌木匣子,入手沉实,样式古朴。
匣子的开关处设有一个九宫格方阵锁,侧面则雕着苍劲的青松与一只憨态可掬的金猪。
沈月疏接过匣子掂了掂,有些重。
因那机关锁未曾解开,此刻也只能看看外头的大致模样。
卓鹤卿的目光扫过匣侧的雕纹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金猪——朱。
青松——庆宋。
朱庆宋!他心头剧震,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妆奁匣,正是他此行苦苦寻觅的关键之物!
衣袖上传来轻柔的力道。
是沈月疏,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刹那的失态,指尖微扯,提醒他莫要泄露情绪。
她随即仰起脸,故意将头亲昵地靠向他:
“郎君你看,这个匣子又特别又精巧,上面的金猪正巧与我的生肖相合呢。你买给我,可好?”
卓鹤卿瞬间回神,语气刻意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
“你若真喜欢,便是它吧。只是往后,莫要再为这些小事与母亲置气了。”
话音未落,他已半是搀扶半是强制地,将沈月疏迅速带离了当铺。
~~
五日后,赤日依旧铄金,天地如烘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