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褪尽,夜色如一张青黛色的薄纱,轻轻笼罩下来,车辇在府门前沉沉停下。
卓鹤卿刚从马车上下来,就与匆匆出门的从沙撞了个满怀。
从沙满脸焦急,赶忙说道:
“卓大人,洛洛姑娘病了,小的正要去请陈御医。”
卓鹤卿闻言,神色一紧,当即加快脚步,直往梅园奔去。
待他一脚踏进卧房,抬眼便见洛洛整个人蜷在沈月疏怀中。
那小脸蜡黄蜡黄的,一双眼睛也耷拉着,全无往日的光彩,瞧着便让人揪心不已。
“洛洛方才突然呕吐腹泻的厉害,已经让从沙去请陈御医了。”
沈月疏神情紧张,声音里满是担忧。
卓鹤卿闻言,从沈月疏怀中接过洛洛,只觉怀中小人儿身子绵软,心里不禁一沉,问道:
“你可曾给她喂过什么与平日不同的吃食?”
沈月疏微微摇头,自己和洛洛吃的东西一模一样。
要说有不一样的,也就只有魏紫芸送来的青圆子了。可洛洛之前吃过好多次她做的点心,从未出过问题。
而且今日那青圆子,勤颜也吃了,并没有任何不适。
糖葫芦?!
沈月疏心头猛地一颤,蓦地想起长兄递来的那串糖葫芦。
可那是长兄亲手给的,又怎会出问题?
正思忖间,陈御医已匆匆赶至。
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后,陈御医面色凝重,断言道:
“是中毒!”
沈月疏闻言,惊得险些站不稳。
她赶忙强定心神,将今日清晨从肖家接了洛洛回来后,这一日间所食、所用、所去,事无巨细地一一说来。
只是,她悄悄藏起了那串糖葫芦的来历,只说是自己路上买的。
陈御医听罢,沉吟片刻,随即提笔为洛洛开了药方,又手法娴熟地施了几针。
末了,他细细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这才收拾药箱,匆匆离去。
洛洛的娇气因着病痛和苦涩的汤药被放大,她又哭又闹,将药汁泼到了沈月疏的身上,惹得卓鹤卿有些心烦意乱。
沈月疏顾不得自己湿透的衣襟,只是轻柔地哄着,慢慢地,小家伙终是顺从地张嘴饮下汤药,沉沉睡下。
卓鹤卿轻声嘱咐桂嬷嬷和青桔好生照料洛洛,又让沈月疏抓紧换身衣裳免得着凉,便抬脚出了卧房。
待收拾妥当,沈月疏缓步进了书房。
“今日,有劳你了。”
卓鹤卿坐在檀木椅子上,身体靠着椅背,神色疲惫。
他方才见洛洛哭闹不止,心里蓦地涌起一股酸涩,突然就忆起了早逝的姐姐。
她小时候喝药时,也是这般撕心裂肺地哭喊,可如今,那熟悉的哭喊声,却再也听不到了。
沈月疏见卓鹤卿脸色不佳,心中已然明了,轻声回应道: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我思来想去,肖家、沁芳斋,还有魏紫芸那边,都不该出什么岔子,问题十有八九是出在那串糖葫芦上了。你是在哪儿买的?我明天过去瞧瞧。”
卓鹤卿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低沉。
“那糖葫芦……”
沈月疏浑身一颤,她踌躇了好一会儿,声音细若蚊蚋:
“原本就是在街边随便买的,都是些流动的小摊子,怕是寻不着了。”
她内心正天人交战,坦白的话语方才几欲脱口而出。
可一抬眼,却撞见卓鹤卿紧锁的眉头与那双黯淡失焦的眸子——他此刻正心烦意乱。
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她悄然咽下了已滑至唇边的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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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铅灰色的云彩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檐角,连瓦当兽首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风带着寒意,贴着地面卷过庭院,将阶前积着的树叶旋得团团转,却连半分声响也透不出去,只闷得人胸口发沉。
昨日午后,洛洛毫无征兆地陷入沉睡,直到现在,任凭如何呼唤,都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陈御医方才又给洛洛下了针,他也没料到洛洛病情竟严重至此。
临走前,他再三叮嘱:
“务必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汤药,眼下情况凶险万分。若今日傍晚时分能醒来,便无大碍;若是仍这般沉睡不醒,怕是华佗在世,也难有回天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