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一段时间……你别着急。”秀说着,从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封信。
她把这信递到他面前,说:“这是……给你的信。”信?谁给他来的信?家里?惠英嫂?
他刚把信接过来,金秀就背转身走了。
信皮上无一字。封口也没封。
孙少平立刻抽出信纸。他只看见“哥,我爱你……”几个字,就闭住眼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
一九八五年清明节前后,尽管山野仍然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但双水村却随处可见盎然的春意了。东拉河和哭咽河两岸的柳树,绿色柔嫩的枝条已经在春风中摇曳摆动。无论是田家圪崂,还是金家湾,一团雪白的杏花或一树火红的桃花,从这家那家的墙头伸出来,使得这个主要以破窑烂院组成的村庄,平添了许多繁荣景象。
灿烂的阳光一扫冬日的阴霾,天空顿时湛蓝如洗。山川河流早已解冻,泥土中散发出草芽萌发的新鲜气息。黄土高原两类主要的候鸟中,燕子已经先一步从南方赶来,正双双对对在老地方筑新巢;而大雁的队列约摸在十天之后就掠过高原的上空,向鄂尔多斯边的北草地飞去……农事繁忙起来了。神仙山,庙坪山和田家圪崂这面的山山洼洼上,不时传来庄稼人唱歌一般的吆牛声。女人们头上罩起雪白的羊肚子毛巾,孩子们手里端着升子老碗,跟在犁犋后面点籽撒粪。西葫芦、南瓜、黑豆、绿黑豆、小日月玉米、西红柿、夏洋芋、夏回子白、西瓜、黄瓜,都到了播种的时节。麻子已经出苗;水葱,韭菜可以动镰割头茬。所有的麦苗都已经返青,庄稼人正忙着锄草追化肥……但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双水村的庄稼人不象往常那样特别留意大自然的变化。人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集中关注着哭咽河那里正在进行的事件。从去年秋末冬初开始,孙少安个人掏腰包出资一万五千元重建的双水村小学,现在眼看就要最后峻工了。现在,田福堂当年拦河打坝震坏的校舍窑洞,已经被一排气势宏伟的新窑洞所替代。当年的学校操场也扩大了一倍,栽起一副标准的篮球架,还有一些其他庄稼人叫不出名堂的玩艺儿。操场四周砌起了围墙。铁栏式大门上面,拱形铁架上“双水村小学”五个铁字,被红油刷得耀眼夺目。据说一两天内就要举行“落成典礼”,到时乡上县上的领导都来参加;听说黄原还要来人拍电视哩。哈呀,孙少安小子虽然破了财,但这下可光荣美了!
当然,新学校的庆祝典礼不仅是孙少安的大事,也是双水村所有人的大事。几天来,全村人都有点激动不安地等待这一非凡的红火时刻。
需要告诉诸位的是,双水村的领导阶层已经在去年冬天进行了大换班。金俊武接替著名的田福堂出任了村党支部书记;而孙少安接替金俊山出任了村民委员会主任。这个变化看来有点突然,实际上也很自然,我们不会过分惊讶。这样,福堂同志和俊山同时就成了普通老百姓。当然,如果农村也设顾问委员会的话,他们二位完全有资格当正副主任。另外,玉亭同志不但没有退到“二线”,反而由支部委员升成了副支书。田海民的委员职务没变。新任支部委员有原一队副队长田福高和金家湾入党不久的前地主的小儿子金光辉。光辉进入了双水村的“政治局”,使他们一大家人十分荣耀,金光亮都有点巴结弟弟和弟媳妇马来花了……在双水村新校舍正式举行仪式的前一天,大忙人孙玉亭跑前扑后指挥人做了最后的准备,因为这个仪式是以村党支部和村民委员会的名义举行的,因此村里的人都有义务参与工作。此外,大部分人家都有娃娃上学,村民们对这件事都自动表现出十分积极的热情。许多人一大早就跑来,听候玉亭的吩咐。窑洞式的教室布置一新;操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上面的领导要来;还因为要破天荒地第一次在村里拍电视,情绪激动的田福高甚至领着人把哭咽河所有的土路洒上水清扫了一遍。“文化人”金成和田海民按玉亭拟定的口号,正在红绿纸上赶写标语——等明天一早,这些标语就将在学校的墙上和村中道路两旁的树干电线杆上张贴起来。村民委员兼妇女主任贺凤英,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正领着一些妇女精心地布置主席台和会常玉亭夫妇的忙碌,不能不使我们想起十年前在这同一地方召开的那次批判会。我们会想起当年的二流子王满银,死去的老憨汉田二和下山村的那个“母老虎”……十年过去了,玉亭夫妇和村民们又在这里忙着准备会常不过,这里将要举行的不再是批判“资本主义”的大会,而恰恰是为了表彰一个发家致富的人为公众做出的贡献。这完全可以看作是整个中国大陆十年沧桑变迁的缩影。十年,中国的十年,叫世人瞠目结舌,也让他们自己眼花缭乱!
在金家湾小学院子里众人忙乱成一团的时候,田家圪崂这面原一队的禾场上,全体小学生正排练欢迎乡县领导人的入场仪式。孩子们手里拿着彩色纸做的绢花,分成两行,跳跃欢呼,向中间那些臆想中的领导人致敬。指导孩子们排练这场面的是两位女老师。一位我们已经知道,是金光明的爱人姚淑芳。另一位却使我们大吃一惊:这不是郝红梅吗?这的确是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