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里的当天晚上,田福平接到地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老作家黑白同志正在原北县,过几天就到黄原来,想见见他……这位老朋友不见不行。田福军决定明天就返回黄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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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的一个上午,著名老作家黑白由地区文化局长杜正贤和《黄原文艺》主编贾冰陪同,前来拜访田福军。
黑老是名人,一到黄原,就由杜局长亲自出面接待。另外,机灵的杜正贤知道,黑老是田书记的老朋友,因此更不敢怠慢。另一个寸步不离黑老的人是贾冰。贾诗人不仅是省作家协会会员,而且还是个理事,现在黑老师到了黄原,他得格外卖劲招待这位本省文学界的泰斗。
在这三个人到来之前,田福军已经把侄女润叶从团地委叫过来,让她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的会客间;又买了一些瓜子、水果和本地的土特产,摆在茶几上。
田福军拉着黑老的手,把他敬让在正中的沙发里,他紧挨着坐在旁边;杜正贤和贾冰分坐在两头。润叶赶紧给客人冲茶、敬烟。
两个老朋友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先问候了一番身体状况——互相都说好着哩。接着又开了一些亲切的玩笑。平时都爱抢着说话的文化局长和诗人,此刻都象听报告似地老老实实坐着,不敢插话,只敢咧开嘴巴陪着笑。
“你这次到原北县是故地重游,一定有不少感慨吧!”田福军对黑老说。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黑白脸上露出一丝艺术家的忧伤。“这次到原北跑了一趟,是有不少感慨。不瞒你说,也有点难过!”
田福军一怔。他没有言传,等待黑老继续说下去。“我没想到,农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黑白两手一摊,脸上的忧伤变成了痛苦。“完全是一派旧社会的景象嘛!集体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大家各顾各的光景,谁也不管谁的死活。过去一些不务正业的人在发财,而有的困难户却没有集体的关怀,日子很难过下去。农村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两级分化,队干部中的积极分子也都埋头发家致富去了;我们在农村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荡然无存……”黑白的一番话使田福军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老朋友给他描绘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图景!
田福军原来以为,作家的思想是应该能够站在时代前列的;想不到黑白同志竟然比最保守的基层干部都要更不理解农村的改革。仅从这一点看,改革就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啊!
田福军一边诚心地听黑老说话,一边赶紧把那些吃的东西往他旁边挪。聪敏的润叶为了缓解气氛,也热情招呼敛声屏气的杜正贤和贾冰吃东西。
田福军把几颗大红枣塞在黑老手里,脸上堆着笑容,说:“你说的这些现象的确存在。
可是,农村既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变化,出现问题也是不可避免的。你熟悉历史,古今中外任何大的社会变革,都不可避免要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们还是要从最主要的方面来看这种变革是否利大于弊……”接着,田福军用一系列数字给黑老列举了农村改革前后的状况——这是对黑老最有说服力的回答。
黑白听得渐渐咧开了嘴巴。他说:“你说的也许都是事实,可是我思想上很难转这个弯啊!”黑白大概也觉得谈话过分严肃了一些,脸上露出了笑容,“你想想,自己一生倾注了心血而热情赞美的事物,突然被否定得一干二净,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田福军理解黑老的心情。黑老在很大程度上说的是他那部长篇小说《太阳正当头》。这本描写合作化运动和大跃进的书,是他一生的代表作。他在其间真诚地讴歌的事物,现在看来很多方面已经站不住脚;甚至是幼稚和可笑的。作家当年力图展现正剧,没想到他自己却成了悲剧。
田福军带着某种安慰的口吻说:“黑老,有一点是肯定的,以后的人们绝对不会怀疑你当年的讴歌完全出于真诚。至于你当时的认识判断,那不可能超越时代的局限性。这种现象古今中外的大作家也不乏其例。我好象记得列宁在评价列夫·托尔斯泰时,也指出了他在这方面的局限性。但列宁并没有因此而否定托尔斯泰,反而称赞他的作品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我是外行,胡说八道!不过,你的《太阳正当头》的确细致地描写了当时农村的社会生活,这一点就足以使以后的读者仍然要读这本书。我认为,不能因作家对当时的生活做出不准确的认识和结论,就连他所描写的生活本身也丧失了价值。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托尔斯泰……”田福军的“文艺理论”尽管过于牵强,却一下把黑老说高兴了。他竟然竖起一只拇指,对田福军说:“啊呀,谁说你是个外行?你比内行还内行!你要是搞文学艺术,一定能成大事业!”
田福军仰头大笑了,说:“我根本吃不了那碗饭!”他看黑老情绪高涨起来,乘机转了话题,说:“你到黄原来,一定要对咱们地区的文化事业给予指导!”他指了指旁边的杜正贤和贾冰,“他两个负责这方面的事,有什么你就对他们说!你也知道,咱们山区文化落后,人才留不篆…”杜正贤赶忙插话说:“我们已经安排黑老为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