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诚恳的青年面前,两个已经成熟的庄稼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此刻,他们大概就能想起,当年的某个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有了成人的参与意识,庄严地面对着生活的挑战。
这样的青年理所应当值得尊重。
少安立刻劝说海民将润生一家接受到他的组里。海民同意了。不管怎样,不能把支书丢下不管;再说,润生这么恳求,他不好伤这娃娃的脸——自家吃亏就吃亏吧!
海民虽然同意了,但说他还要和他爸和组里其他几家人商量一下。
撂在空摊上没人要的还有我们的玉亭同志。不过,他即是纯粹的累赘,少安也不会把二爸拒之门外的——他只能把他收留在自己的组内。玉亭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就放心地攻击这“资本主义复辟行为”——他知道侄儿最终还得要他。
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双水村的第一生产队就化成了十几个责任组。一般一个组四五户人家。都是自愿结合在一起的,大都是父子或亲近的门中人在一块。生产队的土地、牲畜和农具等,一律打成上、中、下三等,按各组户数、劳力和人口分配开来,实行以组核算。
在饲养室田万江老汉的窑洞里各组组长象占卜般紧张地抓完纸蛋后,众人就先后拿起绳索丈量麦地了。麦地一分开,马上又分秋田。秋田在分配时,另外考虑了各块地今年庄稼的长势。牲畜由干棚圈方面的困难,这半年仍将由田万江统一喂养——万江老汉这半年被“提拔”到了民办教师的位置上,参予所有责任组的分配……双水村一队的责任制组并不是个例外。与此同时,黄原各地的农村生产责任制都铺排开了。当然,地、县、社、队各级领导,既有积极支持和投身于这变革浪潮的人,也有不少人处在不理解甚至反对的状态中。有的同一级领导中,往往给下级发出了相互矛盾或对立的指示。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黄原行署号召全区推行生产责任制的同时,地委管辖的《黄原报》却接二连三发表评论员文章,对责任制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是一个混乱的非常时期。群众中广泛流传的几句顺口溜形象地概括了眼下的形势:上面放,下面望,中间有些顶门杠!
正因为这样,本年度下半年全地区出现了各种生产方式并存的局面。情况真是五花八门!比如石圪节公社东拉河流域的四个村庄,罐子村全村实行了生产责任组;双水村半个村实行了生产责任组;下山村干脆包产到户了;而公社所在地石圪节大队却仍然坚持他们的大集体生产方式……在双水村田家圪崂一队生产责任组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金家湾那边的二队却按兵不动。这当然是有原因的。金家湾这面的人中农以上成份的居多,合作化时他们不积极,许多人因此被收拾得多年抬不起头。现在又要把集体往开分,他们一时鼓不起这种勇气。当年因为对集体化不积极而受到的批判,仍然记忆犹新;现在怎么敢贸然把集体弄散伙呢?
不过,说实话,金家湾许多人的心都被田家圪崂分队分乱了。他们激动地注视着东拉河对岸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心里盘算:如果一队的责任组成为事实而存在下去,不久他们也许就能步其后尘了。
紧接着时令就到了耕翻麦田的时候,金家湾的人看见,田家圪崂那面的人象发了疯似的,起早贪黑,不光把麦田比往年多耕了一遍,还把集体多年荒芜了的地畔地楞全部拿镢头挖过,将肥土刮在地里。麦田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哈呀,这些家伙是种地哩还是绣花哩?瞧,所有的秋田不仅锄了三遍草,还又多施了一次化肥!不得了!这样干下去,用不了几年,田家圪崂许多人家要发得流油呀!金家湾的人眼发红,手发痒,心里象钻进去了许多毛毛虫……往日吵吵闹闹的田家圪崂,现在一整天鸦雀无声,再也看不见什么闲散人,甚至连女人和娃娃都到地里拼命去了。
可是田福堂却关住门,一整天躺在土炕上不起来。他不时地闻纸烟,闻罢后又咳嗽老半天。他难受,从内心深处说,他难受的不仅是集体被弄散伙了,而最主要的是,集体散伙了,他田福堂怎么办?”
是呀,多少年了,他靠集体活得舒心爽气,家业发达。他能不热爱集体吗?没有了集体,也就没有了他田福堂的好日子;他的命运和集体息息相关。如今让他也上山握老镢把吗?他已经多年不摸劳动工具;况且这把干骨头,又有气管炎,怎么能一年四季山里土洼里下呢?
在土炕上躺了几天以后,田福堂实在憋闷得不行,就一个人起身到石圪节去赶集散心。
走到石圪节街上,田福堂看见集市也和往年大不一样了,不知从哪里冒出那么多的东西和那么多不三不四的生意人!年轻人穿着喇叭裤,个把小伙子头发留得象马鬃一般长。年轻女人的头发都用“电打”了,卷得象个绵羊尾巴。瞧,胡得禄和王彩娥开的夫妻理发店,“电打”头发的妇女排队都排到了半街道上……田福堂心事重重地在街道上溜达了几圈后,就想到公社去和徐治功拉阵闲话。白明川提拔到县上后,徐治功就成了石圪节的一把手。
他到公社时,徐主任正和一个干部蹲在院子的凉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