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波心再残,也不会平白无故打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郝红梅。她先后与少平和养民的关系变化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孙少平不出面,让他的朋友来替他报复——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解释呢?
孙少平看得出来,郝红梅现在甚至都恨上了他,见了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顾养民心里不知怎样,面子上还和他保持着一般交往的关系。当然,不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众人面前,他现在已经不回避他和郝红梅的相好关系。至于郝红梅,倒似乎专意让别人知道她和顾养民好。她现在上街,就借顾养民的自行车。回来的时候,故意在人多处给顾养民还车子,并且羞羞答答看养民一眼,说:“谢谢……”谢谢。对于孙少平来说,他也要对生活的教训说一声谢谢。这一件事的前后经历,也许实际上对他并没有坏处。他是失去了一些情感上的温柔,但也获得了许多心灵上的收获。他现在平心静气地想,顾养民是一个好人——他挨了打,但没有报复打他的人。顾养民不会怯火这些人!这些人再残,也残不过学校的王法。只要他告,这些人都不会轻松,而且为首的金波说不定会让学校开除的。他对这件事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反而在精神上把他和金波他们镇住了。
他又进一步想,郝红梅抛开他而和顾养民相好,也完全是正常的啊!他自己在哪方面都无法和顾养民比较。男女相好,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而怎能象俗话说的“剃头担子一头热”呢?
青春激流打起的第一个浪头在内心渐渐平伏了。孙少平甚至感到了一种解脱的喜悦。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精神比原来还要充实一些。他现在认识到,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的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当然,普通并不等于庸俗。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他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在许许多多平平常常的事情中,应该表现出不平常的看法和做法来。比如,象顾养民这家伙,挨了别人的打,但不报复打他的人——尽管按常情来说,谁挨了打也不会平平静静,但人家的做法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件事就值得他好好思量思量。这期间,少平获得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认识:在最平常的事情中都可以显示出一个人人格的伟大来!
这是第一次关于人生的自我教育。这也许会在他以后的生活中发生深远的影响……过了几天,在少平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件他想不到的事。学校根据县宣传部和文化局的指示,要组织一个校一级的文艺宣传队,巡回到各公社宣传演出。他们班的金波、顾养民、郝红梅和他,都选拔上了。他被确定参加一幕小戏的演出,还另出一个节目讲故事——《智取威虎山》中打虎上山的一段。顾养民也参加小戏演出,同时还任宣传队副队长。郝红梅是舞蹈队的。金波在乐队吹笛子,并且还有一个独唱节目——他的男高音很出色。
少平参加演出的这幕小戏叫《夺鞭》,是学校语文组的老师们集体创作的。剧本内容是:贫下中农出身的兄妹俩,高中毕业回乡后,为了从富农子弟手中夺回队里赶大车的权,和这个“阶级异己分子”以及一个丧失阶级立场的生产队长,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最后兄妹俩得到公社书记的支持,终于胜利了……学校教音乐课的女教师是这个宣传队的队长兼总导演。她竟然让孙少平当这出戏的男主角张红苗。他又胆怯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他还没想到,从他们年级另一个班抽来的田晓霞演他的妹妹。那个富农子弟由高年级的一个男生扮演。顾养民扮演公社书记。
经过一段排演,他们这支文艺宣传队就下公社了。孙少平非常高兴参加这个宣传队,这使他第一次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另外,宣传队下了公社,吃的都是白馍大肉;演戏的时候,他还有机会穿上体面的戏装,感觉自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有风度——他感觉别人也都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了。
孙少平作为主角和几个全县出众的干部子弟一块登台演戏,使他经历着他有生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日子。戏完后,他和田晓霞还各自有一个讲故事的节目,而这两个故事又是最受观众欢迎的。当然,他的朋友金波的独唱也常博得热烈的掌声。在这期间,文艺宣传队所有人的关系都非常亲密。他们正处于爱红火热闹的年龄,加上伙食又好,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的。
他、养民、红梅和金波四个人之间,也自然地把以前的不愉快都搁在了一边。少平和金波都盼着文艺宣传队能赶快巡回到石圪节公社去——那里他们有许多熟人和没有来上高中的同学。在本公社露一下脸,那可多有意义啊!到时他们家里的人也会来看他们演出的……可是在中途,文艺宣传队突然接到县宣传部电话,说地区要搞全区革命故事调讲,县上决定让孙少平和田晓霞去参加,让他们俩赶快回县城来准备节目。
这消息对孙少平来说,就象一颗炸弹在面前爆炸了:天啊,他要到黄原去?这将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远行,并且也是第一次去逛大地方……宣传队的所有人都很羡慕他和田晓霞。他激动无比这自不消说。晓霞尽管为这事高兴,但她从小就在黄原城里长大,不象他这样觉得好象要出国似的连晚上都失眠了。老师把戏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