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神情激动的母亲,开回家后,陈栋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
整整纠缠了他十年的问题,已经令他恐惧回到那个压抑的家,面对妻子的冷淡和长辈的步步紧逼,苦不堪言。
时至今日,孩子已经不仅仅是夫妻两个人的问题,更关乎两个家庭,甚至是两家人的社交圈,他理解每一个亲人所面临的压力,更理解妻子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冷静漠然。
两个原本毫无关联的家庭,除了被一纸结婚证缔结在一起,更需要血缘作为纽带,进行深入捆绑,否则,往往注定无法长长久久。
他深切感受到,这个家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到了不得不作出抉择的时候。
可和别的女人生个孩子带回家,何其荒唐的一件事,实施起来又何其困难。
小区楼下,别人家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他看在眼里,不得不说是羡慕的,有些事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吧,他这辈子或许就没有希望成为一名父亲。
静静看着那一对父子进了电梯,他没有跟进去,等了下一趟。
回到家,灯还亮着,试着开了下卧室的门,不出意外已经锁了。
他们这样分居多久了?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妻子曾告诉他,每一晚无法孕育孩子的同床,只会徒增她的痛苦。
自此之后,他们就再没同房过。
刚转身准备去客卧,门开了,李芸穿着睡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陈栋,结婚这么久,咱俩有真的吵过架吗?”
他没有回头,机械地回忆了下:“没有。”
“是啊,从来没有过。”她笑了下,发自内心的,“嫁给你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我是真的很爱你。”
喉结翻滚,他依旧没敢回头看她。
“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我想现在我对你的爱不会比那时候少,可是真的,再爱你,也已经精疲力尽了。我都能够坦然面对,你又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和我离婚,但请你认真考虑下孩子的问题,我不是说气话,不管是谁给你生的孩子,只要你带回来,我都会视如己出,就当你是在帮我,帮我卸下这块压了我十年,让我喘不过气的石头,行吗?”
他闭上酸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可你想过吗,让你每天面对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何尝不是另一种痛苦?”
她脸上笑意未减:“那也远好过现在,至少不用所有人都陪着我痛苦,就已经够了。”
陈栋不再接话,兀自离开。
这天过后,日子仿佛暂时归于平静,陈母也一连数天没再给他打电话。
直到一个月后,陈栋准备上飞机关闭手机前,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心头一动,隐隐觉得,这个号码会是来自一个故人。
果不其然,接起电话后,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浓重的哭腔,焦急万分:“陈先生,我是余淼,可以跟您借些钱吗?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妈妈现在在医院,情况很不好,求您救救她。”
陈栋看了眼表,起飞时间快到了,这个时候是绝对走不开的,也不问缘由,冷静道:“你先别着急,现在我过不去,把你的银行卡号发我,先给你转一笔钱,医院应该不会让你一次性交齐医药费的,明天我回来再跟你具体联系。”
“好,谢谢陈先生,谢谢您,钱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她不住道谢,随后挂断了电话,紧接着,一串卡号发了过来。
登机前,陈栋说不清接到女孩电话是何种感觉,立马将卡里线上能操作几万块钱尽数转了过去。
第二次见到余淼,是在通话过后的第二天晚间,根据她发的地址,来到医院。
女孩站在电梯口等他,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宽松,看着愈发娇小。
见到来人,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陈先生。”
陈栋点了下头,问道:“你妈妈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和她一同去病房的路上,简单翻看了下病例单,肝癌三期,属于中晚期的癌症,想要治愈恐怕比较困难了。
“上次你……也是为了给妈妈治病?”
余淼放慢了脚步,神情有些落寞:“嗯,那时候就等着钱化疗,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已经借遍,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就……”
“为什么让你一个孩子操心这种事,你的爸爸呢?”
她停下脚步,透过病房的窗看向床上的母亲,目光毫无波澜:“他们离婚了,很早的时候。”
说着,她扭头冲他笑了笑:“陈先生,您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问您借钱,以后我会想别的办法的,只不过这笔钱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但您放心,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陈栋看着病床上虚弱的余母,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故作坚强的女孩:“别的办法?什么办法?”
她一愣,没有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