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大夫的药铺出来,林湘回到书舍,继续细化她的画。
这几日她总是埋首于画纸,寻书和元宵都习惯了,谁也没搅扰她。直到该用午食,一只白瓷碗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粥竟然是这些日子一直躲着她的元宵送来的。林湘连忙撂下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紧张地扫向他端过碗的手,连珠箭似的发问:“你别自己端呀,直接喊我就好,手还疼不疼?要不要涂药?”
那日,元宵被砂锅烫着了,手上起了水泡不说,几个指头到现在还有些发肿。故而,店里许多杂活,这几日林湘都不准他做了。
元宵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旋即将一张写了字的纸片递到她面前。
林湘立刻明了,他是有事要同自己说,怪不得今日不躲着她了。
元宵口不能言,却能识文断字,为了预防突发情况,林湘特意给他裁了一迭方形纸片,又配了一根方便写字的短铅笔。两样东西平时就装在他腰间的荷包里。
林湘嘱咐过他,一但遇上一时半刻比划不清的,尽管写下来给人看,干万不要吝啬纸墨。可元宵收了这两样东西后一直很爱惜,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
林湘还记得,他最初收到纸笔时的模样。就像无波的池塘突然被投下一粒石子,涟漪泛开,从眼瞳到眉宇,先是错愕和讶然,随后,他脸上漾开受宠若惊的问询。
听她又重复了一遍纸笔的确是给自己用的,元宵的嘴边才翘起小小的笑弧。从她手中接下纸笔,就着手心、握住笔杆,他郑重地写了许久,最后将手心的纸片翻过来给她瞧。
林湘本以为他写了一大堆话,但纸上只有两个很简单的字——谢谢。
笔画歪扭而生疏,结构松散而偏斜,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握过笔了。或许,元宵也清楚自己这一笔字拿不出手,因此简单两个字才写的这样认真。
举着纸片的手指不安地在纸面轻微摩挲,元宵忐忑地盯着她瞧,小麦色的皮肤染着极不显眼一抹红晕,若不是林湘对色彩敏感,都发现不了。
彼时林湘莞尔一笑。元宵今年整二十岁,寻常人家的儿郎在他这个年纪早成家嫁人、与妻主鸾凤和鸣,他却很矛盾的,在某些时候仍然有着孩子一般的可爱。
然而,现在这个站在她眼前,气质沉默内敛,始终不肯看她的元宵一点也不可爱。林湘心情复杂地拿起他递过来的纸片。
边缘起了毛边的纸张上遍是铅痕。其上的每一句文字林湘都很熟悉,那些都是元宵以前与她交流时留下的,而最近的一行,已经是十来天的字迹了。
好像就是她给众人分礼物那天?林湘没有多想,专心去看纸片上的字迹。
为了他人的阅读体验,要另起一句话时,元宵都会用笔将他写的上一句字文勾掉。他划得很认真,每一条线都分外笔直,因此,纸上并不杂乱,一行着接一行,若麦田的垄沟,看着极有条理。
唯一没被划线的是这一句:[东家识得今早那位公子?]
公子……是尚黎光吧。林湘把纸还给他,“我和他之前的确见过一面,元宵,你…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笔杆摇动,很快,元宵将纸片再次递给她。
手势交流的低效率让元宵养成了绝不委婉的聊天习惯,纸上是很直白一句:[东家见了他不开心,读那首诗更不开心。]
过于直白导致的后果是,林湘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是,她的确不开心,然后呢?不开心的理由,是没法对元宵说的。
见东家拿着纸条一个音也不回,元宵从荷包里翻出另一张,学到:
[不要不开心,东家,跟我说,我会帮你。]
当年义母失踪,元宵孤身一人,只靠比划手势磕绊着找来帝京。没有比漂泊千里的路程更能让他意识到自身和常人的不同。旁人片语只言便能解决的小问题,因为发不出能让人听懂的声音,元宵就要碰壁撞墙、多花费几倍的时间气力。
在他眼里,不开心也好,麻烦也好,只要能说出口,便就消弭、解决了一半。
我会帮你。手中捏着纸片轻飘飘的,重量却似千斤。纵然相处时间不长,林湘也很清楚元宵的稳重和可靠,他就像一棵树,默默地为身边所有人撑开一份荫凉,不让周围人操上半点的心。
像是为了取信于她,元宵久违地和她对视,伴以很轻缓地颔首。他看着林湘,那双澄澈若泉溪的眼眸写满对她的邀请,仿佛,只等她一个开口,再苦再难的事情,他都能为她做到。
林湘说不感动是假的。穿书之后,她身边的人其实待她都很好,再没有更好的了。然而,被朋友关心时的欢喜和温暖的确有,可她的问题,哪里能让元宵来帮。一个杀人犯不够,还要添上一个帮凶,把旁人的手也染脏吗。
“我、我和尚公子之前见过,不小心伤了他的心,所以有些不敢面对他。”林湘把她和尚黎光的一面之缘简略说了。这话虽是实情,听着却很奇怪。觑着元宵的脸色,林湘见他听得专注,没往偏处想,才继续道:
“总